匆匆

砂土

山荷葉:



Always in my dreams.






[1]




天气突然降了温,姚弛没来得及把封存冬衣的纸盒子打开,早上还在纠结穿哪件衬衫,一出门冷风飕飕窜进脖颈间,他默默抬手把两枚扣子哆哆嗦嗦系上,下意识搓搓手臂,也没能暖和起来。


走到一半产生退意,站在原地愣了会,被一阵风胡的脸疼,拿起手机就给家里座机打电话,响了一声猛然挂断,扯扯嘴角,心道现在家里哪还有人。


快走到公司的时候,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他被淋了大概有三四分钟的路程,刚走到门口雨滴突然变大,砸的人生疼。


对着反光玻璃整理了下仪容,伸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手指蹭到湿滑皮肤,一下僵住,本该覆盖于此的碎发早被他一剃刀清理干净。


有些时日了,不自在的顺手摸了两下,暗自感叹,人这习惯都说养成的时候难,看来想要丢弃也得费点功夫。


姚弛其实挺喜欢自己的小辫子,只是他现在没办法与其和平地相处。


 


 




刚跟谷蓝帝在一起的时候,姚弛蓄长发已经有一阵了,浑身穷酸劲,徒有灵魂却又渴盼着自己那不值得一提的梦想,能在某日被老天眷顾,给个中奖机会。


“姚摄影师”,被圈子里损友半开玩笑叫了小半年,姚弛从一开始沉着脸,到一笑了之,也就仅半个月时间,刚认识谷蓝帝的那半个月。


自他放弃挣扎之后,几乎到了看到相机就心生畏惧的地步,他几乎无法再进行顺畅的表达,以任何方式。


有人出现愿意拉他一把的时候,姚弛没多想过,一穷二白,没什么可骗,况且无论结果如何,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无论这个人出于什么目的,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这都不需要担心。


缘分天定,他拦不住。


他着实为这种马虎的态度,付出了代价,那个人的确没什么贪欲,更没什么阴谋,他只是同姚弛做了个交易,他愿意当姚摄影的模特,条件是姚摄影得当他的男朋友。


短短一个月而已,又能改变什么呢?姚弛觉着有趣,便笑着应下,一口气把玻璃杯里的啤酒全喝下肚,拿空杯子碰了下男人面前摆着的柠檬茶。


“你随意。”








后来圈子里有名的姚摄影,影展巡回了一个季度,拿了些奖,开始接了些人像活儿,不似之前潦倒,工作时认真严格却好脾气,可私下里难以亲近,对谁都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还是以前那个随心所欲,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姚弛,只是他不敢再让任何生人靠近,他怕仅是一瞬随意,便稀里糊涂丢了心。


摄影师和模特的爱情故事,被淹没在飞逝的时间里,无人知晓这段听上去罗曼蒂克的感情,就像没人知道让姚弛一举成名的缪斯到底是谁。


他时常会想,谷蓝帝怕是早有准备,布下天罗地网让他坠入温柔陷阱,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从不让姚弛拍他的正脸。离开之后,唯一一张照片是姚弛偷拍的睡颜。


每个无法入眠的深夜,悔恨和思念萦绕心头,姚弛都会无法抑制地心生歹念,如果早知当初,他就应该祈求上帝予他狂妄,将这人永远留在他身边,以生命为代价也甘愿承受。


可比命运残酷的是他的枕边人,谷蓝帝带走了他的爱情,也剥夺了他的快乐。


寂静深夜清醒时分,姚弛再没笑过。










[2]




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记忆都发生在最后一节车厢。


外出拍片的深夜,三号线难得空荡荡,有对年轻情侣在车厢里嬉笑,围着扶手玩着无聊的转圈圈游戏。


姚弛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相册,心知今天又拍了堆废片。最近越来越难找到感觉去表达,无论怎么打破构图,也依旧是堆解不透的乱码,没有主心骨的画面,亦如他空白一片的内心。


可能真是特别的一天,姚弛觉得这班地铁尤为慢,晃晃悠悠的让他有些瞌睡。


他总是坐过站,但也不恼,错过了便出站慢悠悠往回走,走累了就打辆车。有次都快到门跟儿,实在走不动,上了出租车还没坐稳,师傅就把他送到了目的地。要是碰到道路空旷的深夜,便让师傅带着他兜两圈。




无聊充斥着他贫瘠的世界,但他认为那些转瞬即逝的快乐是真实的。


 


姚弛是个快乐男孩。


仿若一句咒语,他默念一遍就真的会快乐些。


 




拍了下脑袋,企图赶走倦意,对面传来低沉好听的男声,抬头望了眼。


睡意朦胧的瞬间,他差点错把陌生人认成了谷蓝帝,高高瘦瘦、催眠的声线,还有让他想要颠覆的黑色头发。


这段时间他总拍个染着彩虹头的男模,眼瞅着颜色都要褪的七七八八,也没能合作出一组双方都满意的作品。


他又何尝未把后来遇到的每一位模特都跟那人比较,就像分辨不出周围是否真心的称赞,他好像也逐渐丧失了对作品的判断能力。


“差不多”和“差很多”于他而言都没那么需要计较,客户满意即可。或许早在心中认定,不会有更好的出现。


列车快要停站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在车厢里走动提醒,他感受到有人拍了拍他,下意识地点点头,没过多久肩膀又被轻轻拍了两下,似乎有人在小声嘀咕,“是睡着了么?”


等到站广播播放的时候,姚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眼就看到一张脸贴着自己很近,昏睡前本在对面的人,现在蹲在他眼前。


盯着他,却没什么表情,就好像...自己的梦中人。




他要是黄色头发,还会这么好看吗?


这个想法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埋在他的心底,直到后来付诸实践,姚弛才有了答案。


好看的,他怎样都好看。




“最后一站了,你醒了就好。”


面前的人似是松了口气,转动了下脖子,站起来原地蹦哒两下,把窜上去的裤腿捋直,转身就要离开。


“姚弛。”


他想开口前他一定偷偷在心底酝酿了很久,那人听到后身子顿了顿。


“我叫姚弛。”


这次声音放小了些,听起来有些没底气。


广播再次响起,姚弛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从另一个门冲出去,却迈不动步子,手攥着镜头有些打滑,应该是出了汗。


“你的名字?”


幸运的是他成功的留住了这个已经半只脚踏出地铁的男人,他侧着脸,吐出句疑问句,伴着地铁经过轨道的巨大响声。另一侧的列车也刚刚到站,明明空无一人,姚弛却似乎从男人翘起的发丝间看到对面玻璃上的人影,那是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的模样,心猛地颤一下。


他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然后低着头经过因他停留的人身边。


“我姓邓。”


有人拉住他的胳膊,突兀的做着自我介绍,一分钟前这或许是他想要得到回应,但此刻他只想逃离。


“谢谢。”


猛地甩开胳膊,如被追赶着一般,踏上扶手电梯,消失在闸口。












[3]




姚弛许过的最多的愿望之一,便是“命运请你不要轻易与我开玩笑。”


他相信缘分这回事,即便谷蓝帝人间蒸发,他也没怨过什么,这大抵是于他的劫难,他总这么安慰自己,况且也得到了些弥补。


是期待已久的成功,他人的认可,以及更多表达的机会。但也是在充满明天和希望的当下,他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专注的目光,一道专注于他的目光。


可以洞悉他背后的苦与悲,也愿意陪他圆快乐的谎。


谷蓝帝做到了,给予了他,只是没能停留太久,可这也足够他感恩。


他的缪斯,他的恩人,他曾经最爱的人。






命运真正开起玩笑确是让人措手不及,姚弛父亲的旧友推荐了个学生给他,笃定他一定会喜欢,原话是“说不定是事业的第二个巅峰。”


姚弛只当是前辈的鼓励,想来他江郎才尽的状态能被业内人看出几分,日子过得舒坦,基调却变了个样,他也说不出来“不得志”和“没想法”哪个更好些。




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和谷蓝帝最后一次外拍,他坐在江口的树下,躺在一堆枯草上,盯着远处缓慢移动过来的乌云。


“如果这次还是不行怎么办?”


旁边的人当即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笑着回了句。


“如果是我们两个一起的话,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两个人紧握着手享受着短暂的静谧,那片乌云最终还是飘到他们头顶,烈日的大风,夏季的暴雨,他们在雨中笑闹,只是姚弛还没来得及拿起镜头抓拍,便雨过天晴。


比赛是谷蓝帝推荐他参加的,得奖却没看到;直到现在,他还会时不时的疑惑,那人究竟知不知道以他为主角的作品,如他开始所保证的那般,得到了世人的关注呢。




再遇到地铁上的男人时,姚弛的脑海里不自觉就提炼出了这句话,那么这次,他和这个人一起也会有好结果吗?


“你走了。”


卫衣帽子扣在头上,一手抓着篮球,手掌很大,骨节鲜明,视线垂在地上,有些局促的模样。


“我是说上次,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我姓邓,邓超元。”


他终于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说出了那句许久前就该完整的句子,姚弛不确定是否有种不可名状的期待在邓超元眼睛里闪烁,但那一瞬间他着实获得了勇气。


他绽放了那段时间里最灿烂的笑容。


“姚弛。”


“我姓姚,张弛有度的弛。”


然后一把夺过男孩手中的篮球,跑向他身后的篮球框下,毫无章法地投掷。


他不在意会不会投中,他觉得很开心,况且,邓超元篮球打得这么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向他讨教。












姚弛没谈过几次恋爱,最刻骨铭心的一段献给了那个行色匆忙的男人。


他独自一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曾经拥有过美好的记忆,便不再奢求与人结伴同行,老天是公平的,贪欲会让他失去更多,他甚至怀疑,恰是因为自己产生了想与谷蓝帝一生一世的想法,最后才会永远的失去他。


邓超元在川菜馆问他能不能收留他一段时间的时候,姚弛正被辣子鸡丁磨的鼻涕直流,鼻尖红彤彤的,被粗糙的纸巾擦的紧绷,碰碰就疼。


“哎,你给我递杯水,好辣好辣。”


他着急让人给他送水,忽略了自己手旁被邓超元吹凉的茶。


他的确是故意的,假装没听见,他想邓超元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我可以每天都做辣子鸡丁给你吃。”


那人根本没想放过他,摸着他脆弱的鼻子,另一手按住了他还要动筷的手。


远处服务生还在大声吆喝着,旁边酒桌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划着拳,啤酒瓶底敲着玻璃转盘发出清脆声响。


姚弛不自觉皱了皱眉,慢慢将身子靠在饭馆有些油腻的皮椅上,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一大口水,清了清嗓子,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真的吗?”
身体第一次不受控制就发生在这个瞬间,川菜馆一定是被邓超元施了法,那句“不行”姚弛终归还是没能开口。


这人口舌笨,又很木讷,三言两语定能被他说服,可怎么就产生了不忍的情绪?兴许是对视的瞬间他想到了十几天前,与男孩再遇见时那耀眼的阳光,刺的他眯了眼,却将邓超元三个字听的清楚。


他可真是个好孩子,明明是自己失礼在先,在地铁站制造了唐突的混乱。


大概真的没理由拒绝他,所以在邓超元点头前,他便听到自己小声说“好”。












[4]




姚弛喜欢把药分成一格一格的,晚上吃的时候再添两粒,一口气干吞,快要成功的时候却总是被逼着吐到舌头尖,这时候才会拿着水杯摸黑出去接水。


轻微夜盲,卧室内开了小灯也看不清楚,更别提黑乎乎的客厅,经常还没到饮水机,杯子便碰到墙壁发出不太动听的响声,跌跌撞撞咽了药,松口气便挪回房间。


没注意,房门顺着风,关的飞快,发出好大一声,像是在摔门,这时候他就会小小声嘀嘀咕咕“对不起”,心里祈祷着明天楼下邻居不要来跟他投诉。


邓超元住进来的第二天,便肩负起监督姚弛吃药的责任,小半杯温水,药瓶盖里配好分量的药丸,杯底会残留的开水白沫被人过滤,也不知道这人是用什么法子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中,给他弄来杯这么干净的水。


隔天醒来才发现,邓超元已经不声不响换了个饮水机过滤器。按理早在半年前就该换了,但姚弛懒得动弹,宁愿每天买瓶装水,空瓶子堆满了杂物间的角落,连带着书架边缘也成排摆好。


现在想想,自己或许就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换新过滤器的机会,一个可以打破他生活僵局的人出现。


是他吗?姚弛第一次产生这种疑惑,在心底小心揣摩。












刚入冬的时候,邓超元去染了黄发,本是跟着姚弛一起,谁知道一进理发店,姚弛就凑到一个正在染发的哥们儿头顶,仔细端详,发现头皮有些地方被褪的过火,生了白沫,颜色也不似头发丝黄的泛橘,还有些病态的模样。


张牙舞爪着替人家喊疼,邓超元捂着他的嘴巴从后面一举把人拉入怀里,逼到耳边却突然笑出声,很难在外面见到这么孩子气的姚弛,这人总是有无数要注意自己形象的场合。


结果是邓超元一个人按计划染发,姚弛看看效果再决定。发型师刷好头发,说等会再给他漂发根,人一走姚弛就搬着凳子靠过来问他“疼不疼”。


邓超元担心出来的效果不够好,不想把注意力都放在头发上。便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低头想着时间赶不及,准备先在网上订食材直接送到家里,没得到回应,抬眼就看到闪光灯反射在镜子里亮的刺眼。


“不好看,别拍了。”


说着碰了碰他还在调焦的手臂,侧过脸盯着人看。


“你别动,我拍咱俩合照呢。”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姚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似的又添了句。


“你这样还挺酷的。”


邓超元不说话,左手稳稳地接过胶卷相机,右手捏着人脖颈儿往自己贴近。


满是刺鼻的漂白剂气味,被气味醺的眼睛发酸,唇角一片温热,陌生的触感,却是预想中的温度。


“你拍吧。”


姚弛怔怔地望着后面突出气泡的壁纸,一只虫子往上爬,被人放开便抓着机子蹲在墙角。按了几次快门,突然回过头说:“晚上我做饭吧。”


手指抵在鼻尖嗅了嗅,还能闻到药水味,心里有些后悔撺掇邓超元来染头发遭罪。


黑发也挺好看的,邓超元的黑发和其他人的黑头发好像都不太一样。
















[5]




南方梅雨季节,雨总是不见停,连带着邓超元和姚弛的小窝里也遭了殃。


浴室瓷砖上也开始渗水,湿漉漉的水珠附在光滑的地板上,姚弛早晨洗漱的时候总是一个踉跄,又恰好被刷着牙的邓超元一举托住。


也有摔得干脆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没人救他,他还来不及小声喊句“邓超元”,便呲溜一下坐在地上,屁股墩甚至都快要习惯重击。这时姚弛会在地上休息会儿,有时是被人强硬拉起来,有时是自己觉着冰冷便爬起来。


邓超元走时,姚弛已经学会大声呼救,只可惜再也没人板着脸教育他“地板凉,快起来!”他更没机会嬉皮笑脸地央人唤句“小弛”。


愣在洗手间的每个瞬间,姚弛都能清楚认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好想他。






照片还没拍完,邓超元便得到个交换生的机会,他英语一般,姚弛嘴上劝他早点把语言关过了,心里却有了想把人留下的念头。


临走前的倒数第三天,邓超元便把行李都收拾好,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综艺,电视机里是阵阵欢笑,他却没什么表情。


姚弛缩在沙发的另一端,翻着最新接到的企划案,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真正希望的又是什么。


他一遍遍地嘱咐邓超元出了国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一日三餐要定时吃,末了摸了下他冰凉的手,惊慌失措的问“邓超元,你是不是病了?”


他是真的慌,怕人强撑着身子,难受也不吭声,连带自个儿心里渗出的喜悦,都不敢声张,他狠狠的在脑子里抽了自己几耳光。


问题是有正确答案的,但姚弛不想认,也不希望那人满分。


有些颤抖的手被人紧紧握住,眼前的人笑的温柔,“姚弛,你是不是不想我走。”


如果那刻推开他,就不会有之后这么多似是而非的心病,他挪着步子,两只手臂揽住了邓超元的腰。


“照顾好自己。”


有空打电话给我,要想我。








过去是个沉重的词汇,比想象中的难放下,姚弛拖沓着徘徊不前,如同困兽般找不到方向,这时候有一个人跟他说:“你不用出来了,我陪你在里面待着吧。”


姚弛不敢问他会停留多久,有人主动向他伸出手,他只都会意意迟迟小幅度挪动着,还好,他被人一把拥抱住,此后好一段时间没再被放开。


鼻间充斥着清新气味,只属于邓超元的味道,他的双眼被人半遮掩着,再没有任何可以伤害他,痛苦被悄悄掩于心底。




在这一刻,姚弛选择主动抱住眼前的这个人。


但他依然不敢妄自揣测,这份承诺的期限是多久。




一双大手抚上的他的脸,映入眼帘的是邓超元满是爱意且坚定的目光。


“我等你。”


他清楚意识到正爱着他的这个人对他说。






姚弛还是变了卦,邓超元微信刚发来飞机起飞的讯息,他便将那人的联系方式统统拉黑。


他不会再等一个可能不会回来的人了。








直到分开,姚弛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爱不爱邓超元,和他在一起他的那段日子究竟是快乐的吗?更多时候,他只是觉得所谓幸福都不过是幻象。 




三个月之后的新年,邓超元托他的老师向他带来问候,那人说很感激他,却没再多问半句他过得好不好。


饭局结束后他去买了张新的电话卡,拨通了邓超元的电话,却忘记身在国外的人早把国内的号码停机,他对着听筒呜咽着重复,“如果你不回来,我真的会恨你。”


那刻他才意识到,他是真的会恨,他掩埋已久的真实想法在这个雨夜破土而出。


他好恨谷蓝帝。


可他也说不准,让他放弃邓超元的元凶究竟是谁。






那天晚上,姚弛浑身酒气瘫坐在公寓中央的沙发上,天花板发霉,乌青一片,连带着周遭都变得潮湿,不自觉地搓搓指尖,感受到眼角的略微湿润。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全情投入于任何一段感情,但邓超元这人太不一样,他说他爱他,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灼,那是他从未感受到的热,一点点从心底渗入,一举将长期包裹的厚冰层击破,毫不收敛地展示着他的能量。


邓超元似是施着咒语,将姚弛融化,然后一点点汲取他如调笑般命名的生命之源。


不知不觉,那份回馈的感恩衍生出爱意。


姚弛总有种莫名的错觉,终有一天,他和邓超元一定会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6]




地铁中间连接的部分,随着列车行进,会不停摆动,柔软的像条蛇,这个形容是邓超元告诉他的,也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那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即使人不多,邓超元也总喜欢贴着他站,耳机只带上一边,一手撑在旁边的扶手,把他护在怀里。


姚弛向来没什么站像,整个人弓着背,低头专注于手机,挺直半分钟都觉得累似的,后背被列车板顶着往前一晃一晃,提示语每说句“小心列车间的夹缝,以防被夹”,都要被他学来笑一笑。


邓超元往往比他要有安全意识的多,听到他小声嘀咕,满脸不赞同,人倒是又往前偎了偎。




不是末班车的三号线,很难坐到位置,那人还在的时候很少再有晚回家的时候。


离开之后,一切照旧,仿若他的生活轨道从未改变过。


电话里的朋友同他抱怨老板今天又大骂自己是废物,这个项目怎么着姚弛都得帮他挣的一丝尊严。


列车到站,广播声和听筒里的声音都淹没在对面发出的巨大轰鸣声中,恍惚间他似乎又从那空空的车厢里生出些幻像。












邓超元也同姚弛说过废物这个词,是一本正经的说,想当个废物。


他问为什么,那人笑了笑说活着没意思,姚弛低着头愣怔了片刻,小声说“那不如我们一起死了算了,今天一起殉情吧。”


邓超元本是开玩笑,直到被人拉着走到天台才迷迷糊糊觉得这人是认真了。


姚弛背靠着栏杆,问他要不要跟他一起跳下去,似乎掺杂着一丝雀跃。邓超元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眼前的人双臂张开,身体重心有些向后偏移的架势,他本想拉姚弛下来,摸摸他的头说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动作了,可开口说的话却是,“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姚弛指了指天空,掺杂着灰霾,后方的高楼隐没在乌云间,“我喜欢那儿呀,要是能做只鸟儿在天空尽情飞翔就好了。”


邓超元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是讷讷问他,“那你愿不愿意做只候鸟?”末了添了句,“偶尔记得来看看我。”声音掺杂了一丝游移和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摸不准姚弛是不是在跟他认真讨论这件事,害怕那人真从他眼前跳下去,心里又期盼着他开心快乐,如果那就是他一直渴望的自由呢?


姚弛笑了,他大骂邓超元你是不是傻逼,捂着肚子笑弯了腰,突然神色一怔,盯着地缝间的那剖土,昨夜大雨,有两盆盆栽碎了,花早被脏水浸淫,破裂的不成形。


发出的声音不似平日里清亮连绵,像是快要堕入海底的沉闷,邓超元却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乞求,“那你愿意同我一起做只鸟吗?”


不用飞太远太高,能在一起就行。


 


 




再回忆的时候,很多细节都模糊了,唯独邓超元吻他的感觉,姚弛回想起来仍有点全身酥麻的趋势。他被人一把抱下来,膝盖被稳稳锁在臂弯里,“低头。”


不自觉盯着他的眼睛入了迷,该怎么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好像融化了无限爱意,姚弛好像快要溺死在这汪柔情中。


“姚弛,低头。”


又是一句提醒,比此前更加急促,近乎呵责。还没完全回神,他向来都不是个顺从的人,歪着脑袋想躲,谁知道身下的人手臂一松,下意识惊呼,还未出声,便被人拦在喉间。


唇间被堂而皇之的肆意侵犯,邓超元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仿佛眨一下眼睛,怀里的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事后邓超元再三警告他不许做傻事,他只是笑着钻进那人的怀里,说自己只是犯了中二病。


脑子里却想的全是谷蓝帝对他笑的模样,他真是讨厌极了那刻的自己,三心二意,虚情假意。


要真是坦诚说些话,想离开人世的那刻,他就已经把谷蓝帝这个人彻彻底底恨透了。
















[7]




姚弛其实做过个梦,他梦见自己处于一个巨大的花园中,却分辨不出眼前的色彩,他只是机械地按着快门。


突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他,指着两人脚下的一朵花说。


“快看,小弛,是紫色的花,很特别。”


他木讷的点头,附和着说,“好看,紫色真好看。”


却被人一把推开,眼前的人一脸失望,“这朵花没有颜色,姚弛,别说谎话。”


他满心焦急,想要拉住这人的手臂,却被一把甩开。


姚弛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转身离开,花丛深处蔓延出一根藤蔓缠住他的双脚,令他无法动弹。






后来他在酒桌上同人玩笑话提起这个梦,说是拍片拍到木然,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噩梦成真。


朋友问他走了的那人是谁,他说记不清了,应该是最近跑单的那个客户,真是让他困扰。


众人笑着安慰他也不缺这一单,回头就给他再介绍几个合作。


姚弛大声说:“那以后都要靠你们照顾了。”




没开口的是梦的后半段,他在洗手间休息的空隙,靠在门边点了根烟,冲在旁边洗手的朋友讲了完全。


他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藤蔓被人用剑斩断,他只是一刻不敢停歇地往前跑。


突然有人喊,“小弛,你回头看看我。”


他知道那是邓超元的声音,可他佯装听不到,只是觉得前方的花儿香,心说,你再等等我,我摘朵好看的花再回去找你。


等姚弛走到那儿,花不知何时早已凋谢,他觉得折了面子,就站在枯枝败叶中等待。




他也实在是走不动了。




朋友同他开玩笑,“也是,邓超元好不容易将你以为的那道枷锁撤去,你倒是厉害,跑的无影无踪。”


可他怎么会明白呢,即便是被爱意浇灌着生长,也是负重前行,他根本毫无能力去驾驭那份本该是馈赠的能力,他从心底厌恶它。


跛了脚的人,偏偏被送去参加跑步比赛,还被人期盼着赢得荣誉,他在中途被迫匍匐前行,已经是给予爱他的人最大尊重和诚意了。


才华和爱意都太沉重,他承受不起。






与谷蓝帝再见一面的想法,产生在姚弛确认自己爱上邓超元的这刻。


如果解不开心结,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爱。


他没想过要什么说法,他只需一个中肯的评价,亦或者说,在那段关系中,对方究竟有没有感受到他炽热的爱意。


爱错了人,和错爱了人,他更惧怕后者。


那是他生命中最大胆的一次释放,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谷蓝帝看,用尽十足的热情,在相机里脑海中一遍遍刻下他的爱人。


他甚至愿意给谷蓝帝个控诉他的机会,诉说他有多么的任性,多么的讨人厌,最终他才离开了他。


可姚弛仍然相信,爱情是双方互相回馈才产生的美妙童话,就如同他有底气当面与人对质,这个人也不会忍心苛责于他。


那么,他为什么离开,便变得没那么重要。


姚弛的固执融于他身体的血液中,也体现在对于感情的天生直觉。






他托人四处打听,工作室、经纪公司、学校,有没有一个姓谷的模特,一张张照片筛选,这是最后阶段,他已经怀疑谷蓝帝这个名字也是个谎。


如此大费周折小半年,姚弛没能找到那个他想见的人,却等来了他最思念的那位。


他的确是每天故意搭着末班三号线,期待着久别重逢。




邓超元坐在第一节车厢,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同一个位置,姚弛笑的开心,拿着相机毫无顾忌的拍着歪着头似乎睡着了的男人。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叫醒他,又怕他在熟睡,胡思乱想中又在心底说一定要做个美梦梦到自己。


“听说你最近在找人?”


问题超纲,自认理亏,他没敢轻举妄动。轻微点了下头,右手摸着脖颈,催促自己快速找寻一个更好的解释。


“这是你跟我断联系的理由?”


是又不是,他不想欺骗邓超元,木木地又点了次头。


对面的人沉默许久,久到姚弛视野范围内仅剩他一个人,他开始担忧广播声会让他错过邓超元任何一句话。




“小弛,我觉得我等不到你了。”


邓超元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是一副轻松模样,伸了个懒腰,到站广播适时响起。


“我姓邓,邓超元。如果有天你想找我,别只找姓不问名。”


说着便快步朝着地铁外走去,熟悉的背影,他沉迷过许多次温柔的声线,此时像把刀子,蹭过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所及之处,一片冷冰。姚弛像是被锢着喉咙,发不出声音,他想拉住邓超元,却跟不上他的步伐。


原来他可以走这么快。


“姚弛。”


他笨拙的跟在后面,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这次得到的回应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前面的那人只是伸手比了个“OK”。


他站在通关闸口,慌乱地翻找着牛皮背包,那张小小的地铁卡消失在他常栖居的地方。


等他再抬头,邓超元已经消失不见。


空旷的地铁站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关内,他等了好一会儿,没再有人出现。他无助地蹲在地上,膝盖处被水迹晕染成深卡其色,无能是他,只会掉懦弱的眼泪。


无法留住爱人,一次又一次,究竟是劫难,还是他本就不配拥有。






“不回家么?”


“我好困,想睡了。”


凝固的周遭似是在一瞬间恢复活力,姚弛感受到一阵短暂的晕眩,耳边闪过巨大的轰鸣声。


对面的末班车也到站了。


破涕为笑,飞快地跑到喊他的人面前,揽腰紧紧抱住。


他们之间还是有段距离,姚弛步子急,几乎是摔入他怀里。


他嗅着邓超元衣领,他像是一个颠簸了漫长行程的旅人,混杂着各种陌生的味道,却遮掩不住他的专属气息。此时此刻,姚弛笃定自己拥有了一项新技能。


“不要你等了,我不会走的。”


你赶也赶不走。




深夜23时38分,姚弛确定以及肯定,自己满心满眼只有邓超元了。










===END===








谢谢你们。









评论

热度(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