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

颜弛 | 巴黎永不褪色

好美

Ciaouean:

预警:是张颜齐X姚弛。拉郎,完全虚构,有成人向内容。


 




 


01


 


这场声势浩大的群架发生时,张颜齐还迟钝地一边冲刺跑,一边咧着嘴朝路两边竖大拇指。


他时差完全没倒,红眼航班落地还在机场寄存了行李。他赶时间,他当然赶时间,他比赛拼死拼活拿冠军好容易赢了一万,为实现二十岁愿望清单最后一项他只能节衣缩食把交通费压缩到最低,才预算出法国五日行,参加这一回ColorRun。


他身上一半粉,一半紫,零零星星其他颜色杂七杂八都是他自找的,他听不懂旁边人讲什么也放心撒欢,遇到彩雾枪就张开胳膊,跑不了几公里还自豪得要命,心想老子签证那么难搞也算值得。结果倒霉小齐又高估自己幸运程度,哪个能想到老天爷与他作对的方式层出不穷,他能够拥有一次无忧无虑的夏天吗,他不能。


 


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一切毫无预料,张颜齐听到惊叫还以为前头马上到终点,接着就看令人困惑的灰色烟弹飞来,他旁边一个女孩吼了一句法语,迅速抱着他扑倒在地。他下巴磕得生疼,抬起头看到更多人往前面冲去,周边浓烟四起,人们身上彩色被熏成黑色。那位法国姑娘朝他喊着什么,他听不懂,前头黑人小哥把他扶起来,用英语讲,是那群反同的狗杂种——他的话又被尖叫打断了,是前方的尖叫,人群躁乱四散,他被狠狠撞到肩膀,他这下才晓得是要跑了,结果转身看到有一条腿是义肢的跑者摔在路边。




警笛鸣响了,喇叭的喊话也响起来,谁晓得今日能倒霉成这样,张颜齐咬着牙冲到跑者身边扶他,那人叨叨的什么语言他都不清楚,刚把人扛起来就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擦过他胳膊。妈的飞镖吗,不对好像是玻璃碎片……真的杀人吗,他脖子都发凉,晓得大概率是血,转头看一眼,日妈卖批哦果然是血。而且这位大哥也太重了吧!有人过来帮忙,他肩膀负重卸掉,保持不住平衡直接平地摔倒。


他完蛋了。他心说。明天祖国新闻就要报道事故中丧生的有……他张颜齐的大名竟然这样被媒体认识,那还是不要被认识……


日啊,他在干嘛,他即将为没发生的踩踏事件编出一整篇新闻稿。但还好没有人真的踩到他,他艰难地撑起来,觉得胳膊要废掉的时候看到一只手及时伸到面前,天上掉下来一句中文:“你还好吗?”


接着就是一张明亮的脸,惊慌的眼睛和努力保持镇静的表情,张颜齐马上说还好你呢这位善良的同胞——他没等到一句回答,男孩用力抓住他手腕:快!我们得跑!


 


什么啊,这是卡萨布兰卡剧情吗。


无论如何比现下纷至沓来的灵感重要的是逃命。他被拉住胳膊拼命跑起来,风呼啸过他的耳朵,痛得要死。张颜齐头一次沉浸式体验事物相对运动,他们一同跑起来,男孩在他眼里似乎是静止的,奔散而去的反倒成了世界本身。他跑得开始大脑缺氧,断断续续讲出一句“去哪里”,恍惚觉得风景在摇动,前面的男孩在摇动,鸟叫声从他头顶掠过,他像个风筝。


他们拉着手跑了多久张颜齐都不晓得。他自己完全记不得路,懵逼地任这位同胞带他冲进这条小巷这个年代久远的绿色的木门这个院子这栋楼这架吱吱呀呀的楼梯,三楼的一个小房子——巴黎毫无顾忌地向他流露真实面貌,简陋的石灰涂墙,地毯下不平的木板,张颜齐喘完了才发现这是个小公寓,如果他没猜错,就是拉着他跑的这位仁兄的公寓没错。


 


他小腿上都是伤口,手臂更是别提;对面这位的手掌破了,额头上也有血。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该把全身的颜料洗掉还是消毒清创,张颜齐当机立断问有没有那种防感染喷雾——那有没有烈酒,那位朋友倒是要紧先看…脖子上挂的相机?


他胡乱擦了手,小心翼翼开镜头盖,一寸一寸检查过去。


张颜齐顿了几秒,问:“这个相机一定很珍贵吧?”


“是啊。”男孩眼神没挪开,“好贵!”他低着头看了半天终于松口气,抬起脸与张颜齐的眼神撞在一起。


 


“啊抱歉抱歉!”他愧疚地吐吐舌头,随即灿烂地笑起来,“你好!我叫姚弛。”


 


 


02


 


张颜齐醒来时是半夜。


半夜或凌晨或只是窗帘拉得过于层层叠叠他也不知道。他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等待迟钝的短期记忆挣扎寻来。他记得他飞上海,上海转巴黎,以前一起学过乐理的李小毛在浦东请他吃了一碗八十八的拉面。李小毛说哥,我晓得了,我以后也当rapper。


张颜齐把菜单卷成个桶,咣地朝他头上敲:当当当你仙人,你好好读书先。


他记得海关,飞机餐,巴黎的清晨,他手脚并用询问行李寄存,坐错地铁,坐对地铁,记得自己身上被喷满泼满无数滚烫的鲜艳颜色。他记得有人抓着他的手,他们像森林里惊吓的鹿那样背对无数火枪奔逃,他记得,“姚弛”,他猛地坐起来,身下的床发出一声吱响。


他们处理了伤口,姚弛有介绍自己是在索邦读语言的本科生……然后嘞,然后他们好像聊了聊天,然后——然后他就睡,了吗……


 


姚弛模糊的声音从他右手边响起,噪点满满,像卡顿的收音机。


“……几点啦…”


张颜齐愣了一会儿,看着躺在他旁边的人。


“…不知道。”


或许是他沉默太久了,姚弛已经又睡着了。


 


床头柜上有个小闹钟,古老得看起来有一百八十岁。张颜齐凑近了看到:三点钟吗,好像三点钟。他无声回答,嘴张得大大:三点钟!可恶…原来这就是倒时差吗。


他赤脚踩在地毯上,仔细回想自己手机在哪边。他们逃命的时候把手机丢了咩——没有。他敲一敲头,几乎欢呼起来,感谢昨天他误以为这边有好冷,扒出一件薄冲锋衣外套把钱包手机塞在内侧拉链袋里。


这间房子真的很小。加上卫生间就二十几平,这么小。小的坏处是他尿尿都觉得自己搞不好已经被听到,冲马桶更是音量大到恐怕可以吵醒整栋楼。迈出去果然看到姚弛摇摇晃晃坐起来,他道歉还没有讲出口,姚弛说,“早上好~”


“抱歉吵你了…天还没亮哎。”张颜齐小声说,“你再睡一下吧。”


姚弛点点头,好像是闭着眼睛点的,但嘴巴友好地笑起来,有点傻乎乎。他晃晃头,睡飞的头发乱飘,好像又被自己晃到头晕,咣一下朝床上栽下去。


“……嗯。”姚弛把手边的毯子团一团抱住,张不开嘴的气泡音真诚邀请:“你也睡嘛。”


啊,我怕是睡不着哦。张颜齐这么想的,莫名其妙又爬回床上去,单人床睡不太开两个人,姚弛闭着眼艰难地挪挪挪,半个屁股都落在床外面。


张颜齐躺成一个长条条。他想起手机还——没充电那么搞不好他已经是朋友眼里的死人嘞。


他闭起眼睛想,对,要充电。


要充……


好困啊。


电……


 


 


超市八点钟开门。张颜齐跟在姚弛尾巴后面还在低头回信息:活的活的,睡过了对不起嘛——活得好好的,对对对遇见好心同胞收留一夜——啊什么!活着的!!谢谢!!莫找大使馆寻人嘞!!!


他就这样撞到姚弛的背,两个人一下不知道是哪边更疼,倒也都不是很疼,所以都笑起来。姚弛解释:超市八点钟才开门。现在七点四十,你看我都睡傻掉了。


张颜齐更傻地点头。


姚弛说:“那我们散下步吧?”


张颜齐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说不的道理。拿人家的都手短,他睡人家的床怎么可能挑来挑去。虽然他还是要问:不危险吗?


“还好,我刷了新闻。”姚弛说,“昨天是意外事件,今天安保应该会很严格吧…不过,”他停下来,起跳跃过一条小脏水沟,指着叫张颜齐注意,“巴黎嘛!不要对它期待太多。”


张颜齐严肃点头,“没错。我看我昨天就是期待太多。”他解释,“可是本来我就是那种很倒霉的人。其实也习惯坏事情发生在我头上啦。”


“啊——?”姚弛转身看他,“开玩笑吧。”


“哪有开玩笑。”


姚弛停下来,好像专心检查他脸色以判断真假。然后他嗯一声,背过身继续往前走。这条巷子尽头似乎是有点繁华的街,张颜齐能听到隐约的自行车铃。七月的朝阳在远处漫不经心地闪耀,好嘛,整座巴黎就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城。张颜齐又想到昨天兵荒马乱的样子,他想巴黎肯定在说:老子美丽又肮脏,但这关你妈屁事。


这点倒是有点像重庆哈。


他的思路迅速被打断,姚弛又停下,在转弯前挡住他的路,还握拳说一句:“我决定了!”


张颜齐:“……啊?”


姚弛的语气好像中二的动漫小人:“你这几天不嫌弃的话,就住在我家,好不好?”他活泼地笑起来:“他们都说我是小福星,你跟我在一起绝对、绝对不会倒霉的!”


张颜齐愣了又愣。他主要是在想这个人哪里有点毛病迈,自来熟就算了,现在几乎是明明晓得下雨打雷还要去森林里等待被闪电劈。他说:“不好吧…蛮麻烦你的了……”他抬起手又被礼貌打断:“我们现在去机场取你的行李。”姚弛自作主张又抓起他的手,现在不用逃命但还是拉着他向前跑,“我保证你会玩得很开心的,我保证!”姚弛边跑边回过头来,阳光洒在他脸上像金色的雾,“我是业务能力很好很好的小导游!”


怎么搞的,张颜齐拖拖沓沓被拽着迈步还抬起一只手拍拍自己的头:他一个最佳四辩现在竟然觉得这段话理由详实证据充分他,就,鬼使神差,完全倾倒。


 


 


03


 


姚弛说:“亚里士多德说诗的起源有两个,第一是人类摹仿的本能,第二是音调感和节奏感。”


张颜齐转头看他。


“因为讲到你是rapper嘛……”姚弛坐在凯旋门大环岛旁边的长椅上给他拍照,“左边一点~好~”


张颜齐把V字手放下凑过来看相机框:“总觉得你用这么好的相机给我拍会浪费。”


“!”姚弛好像一下很生气,“不许这么说!”


“……啊?…好吧。”


“你镜头感超好的你知不知道?”姚弛站起来继续指挥他,“你比我花钱请过的最贵的模特还漂亮。”他又马上改口,“你介意的话…英俊,也一样的。”


张颜齐特地看他表情,好吧,很真挚。他说不介意呀。谁说漂亮只能用来形容女孩呢。


但是搞什么,张颜齐想,这位摄影师自己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还要花钱拍别人嘞。这个小孩脑壳是有点与众不同哈。


“那边有个公交车来了正好正好!快快!”姚弛激动地蹦起来,“往路边靠一点我拍你在窗户的倒影你快呀——”


 


香榭的夏风沉沉地吹。姚弛开了录像模式,一边拍在树下背着手研究虫子的张大爷一边画外音:“这是香榭尽头的张颜齐。”他把镜头挪开轻声讲,“直起背来好吗?”


哈,张颜齐的后脑勺倔强摇头。


摇归摇,背还是打直了。姚弛憋着笑拍了一点又把相机放下。他问:“在看什么呀?”往前走要加入他的时候突然被后边几位女士叫住了。


张颜齐回头疑惑地看着他笑着用法语答什么。姚弛向她们摆了摆手,看了看他,好像想一下,点点头。张颜齐走过去,姚弛正在把相机交到一个姐姐手中。


“她们说要帮我们拍合照。”姚弛说,“来吗?可以吗?”


张颜齐说ok啊。


那边姐姐大声讲英语:“Holding hands!”


姚弛噗一下笑出来,转头看他。


……张颜齐呃一下:“可以吧。”


姚弛把手递过来,他大方握住。姐姐喊cheese,他有努力把嘴角咧开。姚弛倒是不晓得被哪里戳中笑点,低头看着他们握住的手笑了半天小声跟他说:“像龙虾。”


“…可不敢乱说啊。”张颜齐语速好慢,“龙虾是要拖一辈子手的。”


姚弛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闪光灯亮了一下,热心的姐姐又在喊:“Kiiiiiss!”


张颜齐:?


姚弛噗嗤笑出声,马上跑过去跟姐姐解释。张颜齐站在原地,面对亮晃晃的香榭丽舍大街。




就感觉哪里。他心想,有点儿怪。


怪在他到巴黎才一天,但像已经过了好久了;怪在怎么太阳都要落了,今天那么快吗。巴黎即将进入夜的时刻。时光好像从来没有叫他这么迷惑,张颜齐耸耸肩。


“要逛街吗?”姚弛抱着相机回到他身边,“好多奢侈品店。”


张颜齐摇头,“我觉得没得必要。没有想买的打算,省下时间做点别的嘛。”


“……那我们去蒙马特山好不好?”姚弛突然开心起来,“走!带你去看梵高。”


 


 


04


 


“如果我想望欧洲的水。”


姚弛站在那面墙前。


写满了世界各种文字的“爱“字,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大概属于网红打卡景点。花园其实已经上锁啦,姚弛带他翻进来,张颜齐念念有词讲这两天微信步数要突破极限,又笑他说:以为你不是坏小孩。


“坏小孩给你念首诗听。兰波在巴黎写的,”姚弛蹲在爱墙前,招手叫他一起蹲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写过什么歌词。我相信你写得出非常好的歌词。”


 


一切或许始于那个地方、那个当下*。一切或许始于有两个人在闹市难得安静花园交换诗句,白日与黑夜的节点准时飞过,梦境无远弗届,显形于此刻。张颜齐说:念吧。他坐在地上,姚弛稍稍靠近他,轻声说:如果我想望……


 


如果我想望欧洲的水,我只想望


马路上黑而冷的小水潭,到傍晚,


一个满心悲伤的小孩蹲在水边,


放一只脆弱得像蝴蝶般的小船。**


 


 


05


 


白天去了铁塔和卢浮宫。


张颜齐给朋友发信息,照片都是拍的姚弛相机预览。还要姚弛亲自给他挑,他们吃完晚饭坐在餐馆的露天阳台,张颜齐手指指过去:这个……姚弛就握着那根手指推开:这张失败了,天光不好。


……哇我怎么看不出。


所以你不是摄影师呀。姚弛说:请听从专业人士意见。说完他也害羞,捂着脸说其实他也不是专业人士啦。


张颜齐趁机举起手机偷拍他:好!我们看看这张天光怎么样——


 


太黑啦!黑漆漆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但是今夜有星星,姚弛在回家的路上说,今夜很晴,要看星星吗?


哪里看?


 


张颜齐的手又被抓住了。他提前叹气:不要跑了好不好?今天不用逃命的,倒是再跑我要胃下垂。


姚弛松开他,轻声说抱歉。张颜齐说不用,朋友间这种事说什么抱歉——他们认识好久了?好像已经太久了。他说:不用抱歉。姚弛只是爱拉手,这有什么错呢,他要人家道歉才是脑壳坏掉。但他又无法主动去牵,何况姚弛马上离他远了一点。


张颜齐说:去哪边?


“我住的地方旁边的院子,”姚弛把方向指给他看,“有个登高的台阶。”


 


张颜齐总结,看到星星的秘诀就是:巴黎的路灯好暗。


“是呀。”姚弛笑着歪头,“我喜欢这样。北京上海呢,你去看,到了晚上,汽车的灯就会践踏街道和花。”


张颜齐不晓得回答什么,这么有文采的话他答不出。他说,“你好爱读书。”


姚弛摇摇头,又笑着点点头,“你一定也是。”


“哎呀,这位姚弛盆友,”张颜齐川普又跑出来,“你好像一个Wonderland。”


“什么呀?小飞侠里面吗?”


“你听过那个没有:出发~这分钟要出发,来共我出发~创!造!奇!迹!”


“…这是港版阿童木吧?”


“……是嘛。”


“而且你粤语好差哦。”


“哇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这位北方人——”


“我会讲:大佬!”姚弛跳下台阶演起来,单膝跪地抱拳,“大佬!有何吩咐!”


“哈哈哈哈哈有何吩咐是哪家家的粤语啊我请问你。”


“那…我还会骂人!”姚弛拍拍膝盖站起来,凶凶地冲上前揪住张颜齐衣领,“张颜齐,你系痴线咩!”


张颜齐大笑起来,说系呀系呀!!姚弛也笑,手臂没力气还揪着他领子不放,索性把头拱到他胸口笑到浑身颤。


怎么会这么快乐呀,张颜齐握住姚弛的肩膀,笑意还没完全散掉,他想这种场景要两个人都是憨的才会实现,他推推姚弛说好啦要不要回家啦,姚弛最后噗嗤一声才抬头看他,睫毛上笑出泪,眼睛里的光细碎碎地闪。


 


距离太近了,鼻子可以碰到鼻子。张颜齐不晓得要看他左眼睛还是右眼睛。姚弛也一样,他看到了,姚弛安静下来,他们在交错对视。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了,就是这样沉默的几秒钟,有什么东西不太对了。他一个以扮酷为己任的亡命rapper哪经历过这个,时间颠倒了,巴黎变成一片海,洋流折叠起沉重的建筑与街道毫无顾忌地塞进他耳朵,成群的沙丁鱼飞速在他血管里穿梭,陌生的鼓胀感挤进胸腔循环往复,一切都不对了。


他想接吻。


月光在他周身燃烧,他疯狂地疯狂地想接吻。他晓得自己呼吸熨到姚弛脸上了,毕竟他距离对方的嘴唇只有五厘米,四厘米,姚弛的睫毛垂下去,他听到自己噼里啪啦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吻吗——不能吧。张颜齐想:……不能。


 


Moment滑走需一个低头的犹豫。珍贵的湿润时刻被他错过。


姚弛偏开头说:“嘶~有点冷。你冷吗?”


 


张颜齐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冷的噢。”


冷到你妈冰窖里了。


 


 


06


 


气氛有点怪怪的。


张颜齐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他的小箱子摊开放在地上就几乎挡住从卫生间到床上的路,他蹲下暴力把箱子合上,抬起头瞄到姚弛一眼都没看过来。姚弛趴在床上不晓得做什么,很安静,张颜齐站起来走过去才发现他在戴着耳机划ipad。


什么座机拍摄低分辨率灯红酒绿夜店小视频啊。张颜齐在他身后偷看一眼。


这个身影有点眼熟吼。


对面这个人也……


!铲铲,这不是老子battle视频咩?!


张颜齐哇一声马上冲过去把ipad夺到手中,姚弛眼疾手快连他手一起按到怀里。张颜齐警铃大作想放手,又不肯叫他公开处刑,矛矛盾盾滚在床上两个人都要缠在一起才想到先把姚弛耳机拿脱:“好了好了不要看了——”


“为什么不要看!”姚弛抗议:“你超酷的!”


“我……”视频中的rapper冠军本人倒是马上败下阵来,捂住自己的脸扑到枕头里,“……我的天啊……”


姚弛语气里崇拜都要有了:“你不要害羞…没有必要害羞,真的,这是我见过最酷的battle,最酷的,你讲脏话的时候都…”他把平板放下,专心致志面对蜷成一团的张颜齐:“都特别有魅力。”


“……”


“我不懂rap,但是……”姚弛又来,丝毫不关心张颜齐的脸已经烧得通红,“说我stereotype吧,…任何人见到你哪里能想到这么好看的人是地下battle冠军啊。”他甚至靠近了说:“我以为你是爱豆。”


 


……好嘛。张颜齐想,就这样吧,他这辈子都不要把枕头从脸上拿开了。


 


姚弛还在耐心解释,为什么会找到这个署名是他艺名的视频嘞,因为张颜齐明显也是粗心小孩,行李箱上还贴着一个卡片忘记摘:For张颜齐aka妖娆,说唱不死,冠军牛逼!


姚弛:“哇!你真的牛逼。”


张颜齐:……


张颜齐闷声闷气:“睡觉吧好吗,零点了诶我好困,我时差上来了。”


“……我关灯。”姚弛跳下床,哒哒哒关好灯又跳上来,床垫陷一陷。


“你好厉害。”姚弛自言自语,“你真好。”


张颜齐装睡装得动也不敢动,听到姚弛又讲,“今晚很美。”


 


好像还有后半句,但他太小声了。


 


 


07


 




张颜齐举着钱包:“…我付!我来付。”


他英语好像也不太好,但说得很诚恳。这顿早午餐吃得格外丰盛,他们早晨睡过头了,醒来不约而同饿得要命。姚弛偏着头看他,他笑出一个括号:“抵住宿费嘛。”


“喔——”姚弛意味深长点头,说不准是逗他,还是认真讲,搞得张颜齐听完后头那句话第二秒开始心猿意马,连找零的硬币都忘拿。


“好吧。或者,”姚弛轻快地用手遮着太阳,“你可以用身体报答~”


张颜齐跟在他后面,今天穿的卫衣好热,但既然是漫无目的地在十八区晃,好像也可以忍受。姚弛走在他前面,走得很慢,这次没有拉手。


昨晚真实存在吗,阳光强烈,张颜齐眯起眼睛。




姚弛,吊桥效应你知道嘛。


 


问出这话的是谁,张颜齐想怎么那么莽撞噢——糟了,是他。是哪个防御系统突然崩坏叫他脱口而出他自己也寻不到。总之他问了,一记直球,姚弛脚步停住。


可笑么是可笑的。认识都没几天,哪里好说喜欢呢。可有谁规定要认识很久才能喜欢的吗,张颜齐知道没有,天上地下都不会有。那么他与姚弛之间会有吗,如果时间之神在姚弛第一次抓住他的手时响起倒计时,他有资格讲喜欢吗?


他的洋流干涸,鱼群濒死,但是这没有关系;昨晚他无法入睡,隐秘地羞耻地吻姚弛的头发,但是这没有关系;不知名的风带着悲剧幕布铺天盖地朝他卷来,但是这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讲出口,这将是一个会被遗忘的秘密。


 


我知道呀。姚弛说: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在吊桥上。他仍然笑着,好看的眼睛眯起来。他们走在教堂的影子里,姚弛倚在墙上歪着头看他。他身体好单薄,衬衫像是用骨头撑起来的。张颜齐站在他面前,觉得他像一面旗子,看起来可以随时被风撕碎。心里升上这样的情绪时,连傻子也知道这除了他妈的爱情没什么可解释。


人生中只有极少数的时刻能让张颜齐完全不知所措。他脑子里存储数不清散装高谈阔论可供任何尴尬时刻救场,可他现在完败,那些话如何面对寸丝不挂的真诚,它们不能。




姚弛背着手弯下腰,从下面往上看他的脸,像个调皮的小孩子。他们都预料到有什么即将来临。蝉声远远地安静着,姚弛伸手捉张颜齐的手腕,这是他们的第一二三四次,他指头冰凉,皮肤燥热,张颜齐像被铐住了。沉默像融化的缱绻,此时他才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被铐住的。姚弛笑了一下,但那笑迅速消失了,眼神仍然看着他,有什么慌张地闪烁着。他想这可是姚弛,谁让姚弛心慌谁就该死,他伸出右手,细小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繁复的痒像波浪细密起伏。


可以吗。


树叶哗哗响着。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可以吗——没有人这么问但是他们明明都问了,没有人张口但他们都在说好吧。姚弛闭上眼睛,嘴唇被碰到,被柔软的干燥的温热的——被张颜齐吻住了。


 


好大胆呐,在天主教堂下面接吻。又好谨慎呐,轻飘飘的,像日光碰月光那样接吻。抱都没实在抱一个,只是手指交缠着,吻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抵着鼻梁喘下气,继续吻。呼吸被风打乱,被他们自己打乱,影子换了方向,巴黎倒转,海水缠上他们脚腕,石子路踢踏作响。这下换张颜齐拉着姚弛飞奔。


 


这位rapper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咩,诚实说怎么好像没有。那么被邻居吼声音小点算是成就之一,他们当时还在楼梯上,姚弛的衬衫被他解开一半,咬开一半,四处乱撞的明明是钥匙声,楼梯上,墙上,别人家的门上,金属咣咣当当。真的打开门扑进床上,衣服早不知哪里去了。


“没关系,”姚弛小声说,“你不会弄疼我的。我知道。”


张颜齐撑在他上面,心里吐槽拉出那么长一圈,落在嘴里只有一句,“我都不知道我会不会弄——”他连疼字也讲不出口,低着眼睛胡扯一句教训:“…我劝你还是不要太相信男人。”


姚弛噗嗤笑抖了一下,他的床脆弱到连这一点抖都吱嘎一声。他们双双愣住,立即都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张颜齐头埋得更低,几乎就要亲到他颈窝里。那亲嘛——又不亲,保持这样礼貌的距离比进犯更累,敏锐的感官像鸟竖起羽毛,姚弛又知道了,知道等张颜齐是永远等不到的,他张嘴轻轻吹他额头,把刘海吹出一个小豁儿。


张颜齐抬抬头看他:“啊呀你…干嘛。”


“好无聊啊。”姚弛说:“可以吻我吗。”


 


如果主动一次就是输一次,那姚弛…姚弛恐怕要写五万字小论文反驳这个荒唐论点。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规矩,讲出此话的人才是最终输家。他愿意现在稍微疯一下,比如打开自己,触摸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他带着张颜齐的指尖和嘴唇探索,每碰到一处就像发现宝藏那样真正地开心起来。像与微笑唇交换吻那样交换更多东西,交换自我,交换他们比其他人更有限的时间,交换一些呢喃,直到张颜齐说出第一句脏话,姚弛捂他的嘴又松开,悄声说你可以讲更多。张颜齐说,不得把你教坏。听过没有,rapper只能讲情话。


怎么讲什么都啰啰嗦嗦的……姚弛简短地抱怨一下。但他没有不满,再来更多一点也没关系,言语密密麻麻,张颜齐闭着眼睛吻住他推动,粘稠的水声透露秘密,他们好像都哭啦,也一定笑过。


夜晚与痉挛一起到达,好嘛,巴黎没人在意的。


 


 


09


 


姚弛刚醒的时候只穿了T恤,跑出来看到他又跑回去,举着相机笑嘻嘻地靠着墙:“在做小面吗?”


这个小公寓的厨房只是一个小电炉。案板都没处搁,张颜齐在饭桌上切菜。好热,姚弛看到他从额角往下流汗,又举起相机:“张颜齐~”


“…啊哟能不能不要录我…”张颜齐手里握住用不惯的西刀,弯着腰细细切辣椒,眼睛瞄都没有往相机瞄一下,“姚导,你就不要为难我好啵,”他真的满脸是为难,姚弛一边憋笑一边想他小学流行写囧字,张颜齐就是活的囧字本人。他眼睛凑到取景框,旁白开始:“二零一九年七月三十日,巴黎的夏日。张颜齐正在为姚弛煮面,天气晴朗,阳光热烈,是适合去爱的一天。”


张颜齐嘴碎地接过话来:“对,那么张颜齐在做什么呢,他在爱吗,他没有,他在切辣椒,”他张开手把辣椒末堆在碗里,自带解说,“喔他刚刚切完最后一根辣椒,现在他拿过一瓣蒜,这个蒜洗得还蛮干净,他把蒜,等下,姚弛你吃蒜的吧?”


姚弛没有动,但是相机垂直点头。


“…这么懒的吗,好好笑哦你这样。”


张颜齐真的在笑,取景框里他的唇角勾得好漂亮,眼睛弯起来,无神变有神。他汗滴缓缓流,头发顺顺贴在额角,弯腰的时候有一点驼背,意识到又马上挺得很直。相机右下角的秒数冷静升高,姚弛看到眼里却是升格镜头,张颜齐每一个字每一下笑每一滴汗都走得那么慢,美好而危险。


姚弛抿着嘴没有讲话,张颜齐继续,“姚弛说他吃蒜,那么我们再加一瓣。一瓣,两瓣~…怎么法国的蒜是论瓣买的吗,”他四顾寻找,“你不晓得连我们贫苦人家吃蒜都要吃一头。”


姚弛顿了一下,说:“在冰箱里。”


张颜齐看向他。姚弛的声音没什么不对,整张脸都被相机挡住,露出来的嘴是微笑的。但的确是有哪里不对。


张颜齐把冰箱门关上,慢吞吞在垃圾桶旁边蹲下,一点一点开始剥。


“不要拍了噻。”张颜齐说,“我出好多汗,太丑了。”


 


再起身的时候姚弛已经不见了。张颜齐鼻子有点酸。享受当下,享受当下,他像紧箍咒一样给自己念:享受当下,享受当下。虽然他在姚弛没醒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护照和机票收拾好,衣服叠进箱子里。他知道姚弛肯定会注意到,但他没办法。他们从第一秒开始就晓得彼此贴着有效期,巴黎的张颜齐与张颜齐身边的姚弛,小美人鱼在太阳升起时化成泡沫,他的飞机明天早晨八点钟起飞:距他离开姚弛还有十六个小时。


余光里那个身影走过来他马上停止自言自语。姚弛相机还没放下,但肯露出眼睛了,眼角不显眼的红。


“请问现在主厨张颜齐在做什么呢?”


“张颜齐在把油坐起咯。”他对着镜头展示手里的小油壶,“姚弛,我教你一句重庆话。”


相机又在点头。


“叫:‘我是你老汉儿’。”


姚琛抬腿要踹他:“我听得懂你占我便宜!”


“好好好那另一个。”张颜齐躲一下,“说姚弛长得,好乖唷~”


姚弛笑了。他想了想,说:“张颜齐长得,也好乖唷。”他相机凑近,人也凑近,镜头要贴到张颜齐脸上去:“你什么时候都没有丑过。你好乖、好乖、好乖的。”


“……”完蛋,鼻子又发酸,张颜齐侧过身找电陶炉开关,“…好嘛,学得够快。”


 


 


姚弛吃得太少了,什么菜都只夹一两筷,面只要一小口,马上摇头说够了。张颜齐筷子再卷一口送到他嘴边,他摇摇头:怕胖。


张颜齐昨晚听他讲从前的故事。可真的不可以不吃啊,他把筷子往前送:“一口不会胖。”


“是不会。”姚弛埋怨他也是笑着的,“可是你会让我吃一口一口又一口。”


“那心灵美最重要嘛,胖一点总比胃痛好,张嘴,啊——”


姚弛还是笑着摇头。他绕过筷子去亲张颜齐的手指,说,“谢谢我的厨师男朋友。”


张颜齐顺手帮他擦掉嘴角的辣油,慢吞吞总结,“…你的厨师蓝盆友要气死在你面前。”


“蓝~盆友。”姚弛学他口音,“…我可以吃别的。”他朝他wink,颇有深意上下扫他一眼,笑出声又灵活地逃走了,留张颜齐啊呀一声敲了筷子:“吃饭时能不能讲些健康的……”


“很健康!”




过一会儿,姚弛不知从哪拿一张纸又走过来:“我有点想叠飞机。教我叠纸飞机张颜齐。”


 就莫名其妙。


碗筷洗好的时候,姚弛手里拿着一个很简单的纸飞机在他面前晃。


“你要呵口气你晓不晓得。”张颜齐把它接过来,试飞了一次,结果飞出去就直直下坠,“是不是这个纸其实有问题噢……”


他一句话没讲完,姚弛突然凑过来,低着头在他脖子上呵了一口气。


“你喉结好好看。”姚弛眼睛里闪光,一眨不眨盯着他,点点自己嘴角,“我吹口气,希望它飞到我嘴唇上来。”


“……”张颜齐又被夸到无话可说,“……你应该出书你知道吗,小作家。”他礼尚往来,“那能不能让姚弛先生的嘴唇主动亲到张颜齐的喉结上来呢。”


“你要说:好看的嘴唇!”


“……好看的!完美的嘴唇,可爱的,漂亮的,性感的,……呃。”


“继续说呀。”


“…性感的…”


“说过了。”


“……”


“还有吗?”


喘息是更高级的赞美。张颜齐手指插进姚弛头发里去,站不太稳地绷直了腰。他嗫嗫嚅嚅半天才讲出一句完整的:“地上凉吗……”


 


天光将暗的时候,他们才从床上纠缠着下来,姚弛又去拿那架纸飞机,他只穿了一个花短裤,是张颜齐的,印着土得要命的椰树沙滩。张颜齐歪在床边左摸右摸,姚弛回头问他找什么呢,“找件衣服穿嘛。”张颜齐说,“你想我解放天性哦?”


姚弛回头帮他找,右手把纸飞机举得高高。最后还是从他行李箱里扒出一件短裤,张颜齐穿好就下来闹他,懒洋洋地虚张声势。


让它飞吧。姚弛说。


窗户横开,张颜齐探出身去,外面没有好风景,只是另一个矮公寓的另一个院子。但他说:飞吧。他握住姚弛的手,向纸飞机哈口气,又叫姚弛也照做。


“飞不远怎么办呢?”


“飞得远。”张颜齐说,“怎么飞不远,你扔完我们把窗户关掉,它没得后路,回不了家,飞不远也飞得远。”


姚弛哈口气。


“你讲一声咒语啵。”张颜齐说。


“什么咒语?”


“你讲:张颜齐好帅哦!觉得张颜齐帅就飞远点!”


姚弛抵着他肩膀笑,过了一会儿真的小声对飞机说:“……你飞近飞远,张颜齐都蛮帅的。”


“哇。你真是……”


月亮都冒出头了,姚弛对准月亮,把飞机伐出去。他用了好大力气与好大的愿望,飞完马上关窗,连帘子都拉好。张颜齐等了一下又把窗打开,向楼下用力看,没看到。


“飞远啦。”


他要找上衣穿上,不然总觉得这样在家里晃有点不良。他有纹身的,姚弛没问过那是什么意思。


张颜齐发觉他在看,手指从那丛玫瑰上点过去。


“是说唱厂牌。”他说,“可以问。你应该问。”


他应该问啊。姚弛在帮他理箱子,抬起头笑了。


好漂亮啊。张颜齐用手机拍:像什么,像朵云。


 


 


10


 


他在的这几天,巴黎一场雨也没有下。


这就够了。张颜齐想。他一定是转运了,因为以前他去旅行的任何地方,不是下雨,就是沙尘暴。他把这个结论说给姚弛听,姚弛正从地铁售票机的大嘴里挖出他去机场的单程票。


“…你是不是忘了你来这儿第一天啦。”


啊,对。


真的忘了,张颜齐笑自己。险些没命的事情都忘了,他跟姚弛在一起这几天是多开心噢。


姚弛也想到这一层,他站在扶梯下侧,回头望他一眼。今天的张颜齐当然脆弱,他被这一眼望得既快乐,又心痛,努着嘴仰头深呼吸,不想姚弛看见他眼睛红。


五点钟的的地铁上也还有人,他们并肩坐着,张颜齐好几次想说亲一下吗都没有讲出口。这是他全面溃败的一天。命运叫他溃败。或者好吧,贫穷叫他溃败。他想过改签吗,他想过一万次。但他明晚就有一个接好的演出在重庆,而且廉价航班嘛!改签改不起的。想到这些他就丧得更多,明明姚弛与他十指相扣,他还觉得是手里抓着沙。十九岁的男孩想赚钱,二十岁的男孩在今天失去斗志。他叹气叹出声,姚弛偏头看看他。


“快到机场了哦。”姚弛说,“我送你到安检。”


张颜齐沉默一下。


“不要搞那种你站在那里看我消失的戏码可以嘛姚弛。”他张口,声音很轻,几乎要淹没在地铁的机械噪音里。


“我太容易崩溃了,我会哭死,哭死都走不出一步的。我懂我自己。”张颜齐低着头说,“我怕到时候哭到有警察来抓你拐卖人口噢。”


姚弛没有接话。


张颜齐眼睛盯着地面,好像那里能给他看出一个任意门。“到…安检,然后你就走吧。让我看着你走,当我送你。”他说,“算我求你嘛。”


 


 


姚弛没有录像。他一只手与张颜齐牵在一起,只是紧紧牵着,走过机场玻璃幕墙长长的走廊。他问:渴吗?那边有饮用水。又问:真的不需要托运吗?重量倒是也没超啦。


他们停在安检长队外面,姚弛抱了他一下,说:“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


张颜齐听到姚弛有点鼻音,他就马上要受不了。他抬起手慌张地要捧他的脸,又看到姚弛红着眼睛微笑起来,提着一口气笑得像小太阳,他的小太阳。


“最后再拍张照怎么样!”姚弛举着手里的相机甩甩头,嘴角努力咧开,像被画师定住的快乐小孩:“开心一点张颜齐~”


 


闪光灯亮起来的时候张颜齐努力地笑了。他觉得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笑过,他脸颊好酸。拍立得出了片,姚弛塞在他手心里,动作冷静也盖不住声音里的慌慌张张:“再来一个!”


当然要慌慌张张,谁知道这个笑下一秒会变成什么,张颜齐反正就要忍不住了,他的泪水淹没胸腔,堵在喉咙。他又努力笑起来,心里想这下不知道这种表情要扭曲成什么样子。


姚弛抓着相机点点头。相纸推出来,他紧紧捏着相纸。他抓得那么用力,张颜齐手指覆上去,觉得自己握住了一块铁。他张了一下嘴,眼泪似乎就要从这一点缝隙里铺天盖地流出来,他想那他还是别说话了,求姚弛说点什么吧。


“那我就走啦!”姚弛说。


“落地给我微信哦。”姚弛比打电话的手势放在自己耳边,然后又伸过来放在他耳边。张颜齐伸出手把他揽进怀里,这个拥抱滚烫滚烫。原来离别是那么难以承受的事情,拥抱时两个人仿佛搀扶着对方的重量。张颜齐觉得自己是站不住的,被姚弛抵着肩推开的时候又不得不站住。他要站稳了,他想,仿佛他是圆心,姚弛与他的距离取决于姚弛飞多远一样。


 “好了!我走啦!”


世界在毁灭前夕点亮, 姚弛转了身,又转回来,在他唇上轻轻碰一下。睫毛垂落就有眼泪坠下去。张颜齐伸了下手,太抖了,压根也伸不出去。姚弛按了按他手心的相片。


“我跑啦!!!”


 


少年肩上的双肩包随着他大步跑开的动作在肩上一跳一跳。姚弛跑得飞快,T恤张开,被风灌满,像他们投入夜色的纸飞机。


说不准是纸飞机离开他,还是被他放弃了。张颜齐想,但是这样就对啦。跑吧,姚弛。跑吧。


跑吧,姚弛……


跑吧——姚弛——


张颜齐盯着他飞奔的背影,渐渐就盯不住了,那背影淹没在人群之前,他的视野已经模糊得像开了十万个闪光灯。震颤和疼痛总会在这样的瞬间击中一个人,张颜齐都不晓得自己在麻木地流泪,他钝钝地伸出右手帮自己顺胸口,外套挂着的小恐龙被袖子一下下划过。他念念叨叨:小恐龙你还好吗,小恐龙。他这样站在来来往往的机场人流中央,站在因为姚弛而熟悉起来的法兰西的陆地上,站在亚欧大陆与浪漫最为正相关的西海岸,他,哇你敢信,他浑身痛得像被掏空,他的——飞船——飞走了。


 


日啊。张颜齐想,恐怕回国机场刷脸,他已经哭得丑到与来时对不上号。


 


 


 


 




-


 


 


*出自André Aciman《夏日终曲(Call me by your name)》第一章


**出自Arthur Rimbaud《醉舟(Le Bateau ivre)》




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预告中的片段没有用上。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


或许有后续,或许没有。再说吧。

评论

热度(324)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